沟底那一汪清泉
神奇的大自然千百年来鬼斧神工的杰作,为生命的繁衍生息创造了无限的力量。大江南北,海角天涯,不同的地域,养育着同一个生灵,人!
物华天宝的白山黑水,策马扬鞭的万里草原,长河落日圆的广袤大漠,锦绣临猗的江南水乡,沃野肥田的华北平原……每一个自然地理风土都是大自然给人类文明的馈赠!
黄土高原,一个听起来就苍凉广袤的地域名词,千百年来同样孕育了万千生灵,朴实厚重的黄土地儿女,在此代代繁衍生息。在这高低起伏,山峦纵横的黄土腹地,一个个村庄犹如繁星点点,点缀在山岭沟壑之中,一群群勤劳憨厚,肤色暗黄的黄土儿女,不辞辛劳生息在这一片苍茫大地上!
大自然给了黄土高原神奇的繁衍生息的力量,同样也设置了重重艰辛的屏障,地处中纬度地带的黄土高原,常年干旱少雨,成为这里的气候特色。
因此,水,成为黄土地人民最缺少的东西。由于黄土高原独特的地质特征,这里的人们在居住位置的选择上只能依山而不能傍水,一排排窑洞七零八落的偎依在黄土沟洼向阳的一面,一个山头聚居成一个村落,村与村之间看着就在对面,但要去到另一边,那得转上几道茆,翻上几道沟才能到!一个山头一个村子,一个村子面对着一道沟,沟底一眼眼细小如丝的泉水,不知疲惫的泛出一股股清流汇聚成一股清澈透明的淙淙溪流,哗啦啦唱响着绕过一座座大山蜿蜒曲折地流向远方……
这里,一个地图上很难找到的陕北小山村,和黄土高原所有的村子一样,水是这里的人们最缺乏最珍贵的生命之源。被风雨侵蚀过的黄土大山,只有深不见底的沟壑里,才能看见一两条细小河流,河流源头的一眼眼小泉泛起层层波纹相互推动着汇集在溪流中,点缀着干涸的黄土沟洼,就这犹如滴漏的泉眼,成为高原人们赖以生存的养分,一个村庄能拥有这样一道河流已经是大自然的眷顾,就是蜷缩在黄土高原腹地的一个小小村落,就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小村落,同样享受着大自然的眷顾,在它的沟底,有一眼清泉,滋养着这个村落的每一个人。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黄土村落,两座大山南北相连,相连接的山坳处,一条南北走向的乡村道路依山蜿蜒曲折的从一个村庄通向另一个村庄,村道两旁,或山坡向阳处,或坡底大树旁散落分布着一排排窑洞,一处窑洞独守着一个山茆或者一垧沟洼,总共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南北相距五六里路。放眼望去,山坳向南依然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山坳面前一道垂直深黝的沟壑和村庄道路一样,傍山蜿蜒曲折的通向了远方,阻断了人们直接通向另一个山头的道路。沟底一条清澈见底的涓涓细流,犹如小鸟吟唱孜孜不倦的流向山的那一边,小溪的源头就在村庄山下的沟底,黄土覆盖下是常年形成的沉积岩石,被风雨和山洪冲刷过后,裸露在山沟的最低端。岩石圈挤压断层处是一道狭长的石缝,一股清凉透明的山泉喷涌而出,顺着山体石缝涌出的山泉与周围从地底泛出的细小泉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村子里唯一的水源,也是村子里唯一能看到水的地方,泉水顺势而下冲开的洼地,经过村民们稍作修整后就成了一口水井,村里人每天赶着毛驴络绎不绝的从山上下来,灌满托载在毛驴背上的两大桶清泉摇摇晃晃的顺着山路分散在各家各户,山泉之水成为全村人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
这是一眼普通的山泉,它没有济南趵突泉的汹涌壮观,也没有十大名泉的极富盛名,更没有江南水乡的清秀无暇,它只是黄土漫地,干旱少雨的陕北高原少有的一洌细流,但它却让我铭记于心,如同永不停息流水一样,涓涓细流中渗透着成长中太多的记忆......
春天,万物复苏,泉水叮咚声崔生了水井旁边嫩绿的杂草,咧咧水声伴随着周边大山渐渐由黄变绿......
夏天,百花芬芳,清凉甘甜的泉水浇灌着村里的万物生灵,无论是人还是百禽百兽,在夏日炎炎之时,都会伏在井边贪婪的允吸着这一股甘甜与清凉......
秋天,百草凋零,片片落叶漂浮在清澈见底的井水里,透露出秋色的苍凉与收获......
冬天,天寒地冻,满山遍野白雪皑皑,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之上,泉眼之内缕缕白雾犹如仙境一般,让冬的严寒略带些许温情......
无论冬夏秋冬,它不知疲惫的用同样的速度和同样的流量,滋养着全村上百口人!由于沟底距离村庄纵横相距差不多五里路程,村民们为了取水,顺着山势修开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小路刚好能容得下一头毛驴驮着两大桶水顺势而行,从沟底赶着毛驴取水的经历我们从小叫灌水。
灌水,是我们每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必不可少的一项劳动技能,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或者是傍晚天快要黑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们就赶着毛驴吆喝着从各家出发,络绎不绝的汇集在水井边上,一桶桶清泉之水灌进了托在毛驴身上的大桶里面,随着人们的吆喝之声,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消失在各家之中......
灌水,是我对沟底的这一眼清泉最深刻的记忆,也是儿时记忆中最难忘的经历。由于家里农活太多,每到农忙之际,灌水就成了小孩子每天最基本的任务,每天放学回家,家里大人都已出山劳动,快速的吃完母亲放在锅里的饭菜后,就要着手灌水去了,赶在天黑之前要灌满家里储水的两个大瓷缸。看似简单的灌水,对于小孩子来说,从开始把毛驴牵出驴圈到把水倒进储水缸要经历一系列的复杂程序,无论哪一个环节都是艰难而发愁的!
人类文明的演进其实是大自然复杂的条件铸就的,陕北高原缺水的自然条件必然促使着这里的人们为生存而动脑筋,从几公里以外纵深的沟底取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复杂的地理环境中,毛驴成了主要运水工具,如何让毛驴把水从沟底运到各家各户中来,聪明的人类就发明了与毛驴配套的运水工具,陕北人把它叫驮驮。我见过最早的驮驮是由木头做成,类似于我们常见的木桶,但是驮驮比木桶大,而且最重要的是上下都封盖,只在上盖处留开一个小口,这样保证能将水灌进去,同时还要保证毛驴驮着水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上下颠簸时水不被颠簸出去!每一只驮驮上端有两个对称开口的耳朵,灌水之前,用一根笔直的木棍把两只驮驮穿在一起,再用一根麻绳缀住,当驮驮托载在毛驴脊背上的时候,就不会因左右摆动而掉下去。两只木驮驮串好之后,就是给毛驴备鞍子。
水鞍子,毛驴与驮驮的另外一个经典搭配,用木棍串好的两只驮驮如何能平稳的搁在毛驴背上,而且还要保证驮着差不多两百斤重的两大桶水而不压伤毛驴脊背,水鞍子就至关重要了。水鞍子,一个八字形的木架子,两个扇面形木架子呈八字刚好和毛驴脊背宽窄角度相吻合,上端再有一个倒八字木架子,刚好能搁下串驮驮的木棍,这样,两只驮驮就可以平稳对称的搁在毛驴背上,水鞍子下面垫着一层厚厚的毛毯子,就不会因超重的压力而伤着毛驴了。
小孩子灌水备水鞍子之前,首先要把毛驴栓住,站在偏高一点的地方,用相关缰绳工具,一件一件的把水鞍子备好以后,再将毛驴牵出圈,要把它顺利的搁在背着水鞍子的毛驴背上,对于个头还不及毛驴高的小孩子来说也是一件难事,得先将驮驮的一边搁在一个台阶上,另外一边用双手撑起来,经过长期训练的毛驴就会顺着两个驮驮之间钻过去,刚好能将驮驮搁在水鞍子上面。空驮驮用这种方法搁上去还是比较容易,但当灌满一垛水返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如果没有大人在家,还得用同样的办法,将水从毛驴背上取下来,毛驴同样习惯的站在台阶旁边,驮驮的一边刚好搁在台阶上,另一边就要靠小孩子使出最大的劲抬离毛驴脊背,毛驴顺势一退,差不多二百斤重的一垛水,就压在了不及毛驴高的瘦弱身体上,然后慢慢移动,将这一边也搁在台阶上,等待着大人回家把它再抬着倒进水缸里。后来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和我们的不断长大,木驮驮换成了相同大小的铁皮驮驮,相对于笨重而厚实的木驮驮,铁皮驮驮操作起来要比木驮驮容易的多,起码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搁在毛驴脊背上,而不需要费劲的一头搭在台阶上了!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就可以赶着毛驴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奔向沟底那一汪清泉,虽然每次从家里出发前对于灌水是非常犯愁的,但是真正走向沟底的时候,孩子们的玩兴和快乐也随着驮驮发出的叮当声而洒下了一路,伴随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小路,奔向了那眼透凉的清泉,越是靠近那一股清泉,心里越是激动,也许是岩石缝隙里奔涌而出的清泉之水让人内心深处感受到它的活力,也许是奔涌而出的清泉短暂聚集在水井里的平静让人老远就能享受到它的清凉而宁静,它总是让人迫不及待的靠近它!
毛驴很自觉的站在了水井边上,在灌水之前,首先要做的是给毛驴饮水,一垛水从沟底到家里的水缸是相当不容易的,一头毛驴一顿能喝大半桶水,所以,为了能节省水,灌回去的水是不会给毛驴等牲口喝的,而毛驴的饮水就得在灌水的时候解决!渴了一天的毛驴没等人把戴在嘴上的笼嘴摘下来,也不等的人用水桶把水从水井里打出来,就迫不及待的伸着脖子,将嘴直接伸进清澈而平静的水井里,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泉水还在从石缝里继续哗啦啦的喷涌而出,水井里的水随着毛驴大口大口的允吸而撑大撑圆了毛驴肚子,被毛驴嘴打破了平静的水面荡漾着一圈圈波纹随着溢出去水井的清流哗哗的流进了小溪,这是一首多么美妙的旋律,这个时候,旁边的我就可以享受着这一大自然的奏鸣曲!
如果是夏天,天气炎热,不光是毛驴急切的吮吸着清凉而甘甜的泉水,灌水的人们也迫不及待的趴在井边,和毛驴一起享受着泉水的甘甜与清凉!人和驴都喝足喝够以后,就用一个小桶或者是瓢盆将水从水井里一桶桶送进了驮在毛驴身上的驮驮里,喝足水的毛驴会乖乖的一动不动的站在井边,等待着主人把水灌满,由于小孩子个头不足,好大一部分水会倒在毛驴身上,顺着毛驴脊背又撒在了孩子们的身上,水灌满了,毛驴和灌水娃娃的浑身也几乎湿透了!
一年四季每天至少要灌两次水,所以不管是毛驴还是灌水的孩子们,对于灌水的一整套流程是熟悉不过了,所以,只要灌水的一系列工具驮在了毛驴身上,即使有时候孩子们因贪玩撵不上毛驴的步伐,毛驴也会很自觉的站在井边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回到家同样会很自觉的站在台阶旁边等待着小主人一个人把水抬下它的脊背!
对于孩子们来说,干这样的家务活虽然很发愁,但是习惯于对家里承担一定的劳动已经成为自然,每天在玩闹中就把两大缸水灌满了。一年四季奔走于从家到沟底的那一眼清泉,哗啦啦的流水和驮在毛驴身上的驮驮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着孩子们喊叫声,一趟趟从家到沟底在曲折婉转的小道上回转,有欢笑也有哭声。
虽然每天几趟的奔波已经很熟练了,但是一垛水只有倒进水缸里才真正放心,在这期间会发生很多事让灌水的娃娃不知所措......
尽管毛驴被训练的很听话了,几乎是按照主人的要求完成一系列动作,但是有时候也会发生一些意外,每年到春季,万物复苏,满山遍地已经开始出现了绿色,这个时候,既是牲口放青的时候,也是发情的时候,一个冬天没有见过青草的毛驴,面对路边的绿色,会发疯的冲过去啃上几口,或者正在处于发情阶段的毛驴,看到又一头毛驴从对面过来的时候,动物的本能让两头毛驴不顾一切的缠搅在一起,撂上几个撅子,驮在毛驴背上的一垛水就被它给撂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个头矮小的孩子就很难控制的住,让本已驮到半路的一垛水全部撒掉,毛驴的撒欢,水撒了一地,又要重新再下一次沟底,如果驮驮再被摔坏的话,让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真的是害怕,无助,那种无助与害怕可能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的到!但是,无助与害怕只能是暂时的,一垛水必须要灌回去,经过反复的与毛驴较量中,撒完欢的毛驴逐渐也变得温驯起来,倒掉驮驮里的所有水,把空驮驮重新搁在毛驴背上,再次来到沟底......
春夏秋季这样的事发生也到没什么大事,大不了重新下一次沟底,重新再走一遍蜿蜒曲折的盘山路!一年四季中最困难的其实是冬天,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靠近水井旁边的场地已经被一日日撒下的水堆成了冰洼,毛驴站在前面很容易滑倒,为了不被滑倒,每次来到井边的人都要在上面洒一层土,一个冬天不到,原本平坦的井台被堆成了一个大坡,要从井里把水打出来得站在坡顶,一个孩子的身高很难够得着水面,如果不小心,就有滑进进里的危险,小心翼翼的将水从井里打出来以后,还得防着滑倒的危险把水灌进驮驮里,照样有一部分水洒了出来,洒在毛驴身上的同时也洒在了自己的身上,严寒很快就让身上的水结成了冰,赶回家的时候,全身已经僵硬。除此之外,靠近井子的路上,一路洒下的水也都结成了冰,撒上土以后就变成了暗冰,如果经过暗冰时候不小心,驮着一垛水的毛驴也很容易被滑倒,这样,刚刚灌好的一垛水就又全不倾倒在路上,路更滑了,衣服更湿,人更冷了,已经冻僵的双手还要想办法再次备好鞍子,拉住毛驴,来到井边,重新灌水......
留在心底的记忆依然清晰,但沟底的清泉已经无人问津,灌水的人们已经远离家乡,留下的只是相间小道上无法抹去的记忆。
清泉,仍然不知疲惫的流淌着,水依然甘甜而又清凉,但是来到它这里灌水的小孩却换了一茬又一茬,记忆犹新的经历在泉水叮咚中渐渐远去,村子里的人大都奔向了远方,似乎没有忘记沟底的这一汪清泉给自己的陪伴,现在已经不用赶着毛驴去沟底灌水了,国家惠民工程把泉水集中之后,泉水直接流进了每家每户的水缸里!
(文中灌水、驮驮等词语都是陕北方言,用词和文字有待考证)
文字:张永成
编辑:张永成
图片来源于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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