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文学》栏目
由济宁市作家协会主办
苏四妮的秋天
□闫柯君
第六节
“闭住,腹部不要用力,别把药液流出来。”
牛高马大的女护士摘了胶皮手套,端了方盘走了,临走时,她嘱咐了这句话。
苏四妮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大夫。”王三拐子感激的说。
女护士没有理会他,因为他罗圈吧,面貌长相特别一般,王三拐子知道,这是狗眼看人高,谷子看高粱,大豆看玉米,清高啥耶,都是农作物。
“三拐,把灯关掉,坐到我这边来。”苏四妮眼流情波,看着站在床前的丈夫说。因为丈夫遭受了那女护士的冷落,苏四妮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为丈夫鸣不平,如果自己身体好,马上把丈夫搂在怀里,演一场婴儿喂奶,馋死你这个牛高马大的女人。
王三拐子惟命是从,他关掉了白织灯,坐到苏四妮身边,心里委屈的拉起了苏四妮的手,感慨的想,还是自己的女人看得起自己,杂面窝窝上供,实在馍馍。于是,说:四妮,我爱你呀!
“三拐,你看,月亮看着咱们呐,停两天咱俩就可以回去过重阳节了。”苏四妮安慰他说。
“你感觉怎样,还痛吗?”王三拐子关心的问。
“现在没什么感觉了,像好人一样,再说这种病是慢性病,一时是治不彻底的,就像天上的云彩,忽多忽少,反反复复。要不,咱明天就回家吧。”苏四妮归心似箭,好想尽快脱离这里,就像这里不是她来的地方,这里是死亡的陷井。
“才出来一天就想家了?”王三拐子心疼的说,又有责备的成份:“明天的钱也交上了,交了钱就有了生命的保证,就像入了保险公司。”
“交了多少?”苏四妮心里一阵紧张。
“又交了伍仟。”王三拐子爽快的说。
“医院太黑了,进了这里就像进了棺材。”苏四妮感觉是这样,她真后悔来这个地方。
“只要疗效好,多花点钱也值。”王三拐子憨厚的笑了。这种笑,苏四妮感觉得到,这是诚心的,发自内心深处的。
“明天再治疗一天,死活不要再交钱了。”苏四妮嘱咐王三拐子,并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舒心呀!”王三拐子问。
“这一生中太遗憾了。”苏四妮望着窗外说。
“遗憾啥?”王三拐子问。
“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养老送终。”苏四妮难过的说。
王三拐子笑了,说:“咱就这命。”
“后悔不?”苏四妮问。
“后悔啥,当初咱俩都是自愿的。”王三拐子认真的说:“你爱唱,我爱拉。”
“假如有今生前世,假如真有轮回这事,那怕等几个五百年,我还做你的妻子,还像年轻时那样,只要你在村外树下一拉二胡,我就去找你。”苏四妮幸福的说。她回过头来,看着王三拐子那张普通的脸。
“行,我答应你,你睡吧!”王三拐子感动的说。
“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咱村里的人。就想起唱戏,你一拉二胡,我朝台上一站,台下的笑声和掌声就不断,真兴奋耶,群众那么高兴,肚子痛的时候就不痛了。”苏四妮幸福的说。
“睡吧睡吧!”王三拐子安慰着说。
“睡不着,因为外边的院子里没有杨树,没有杨树上的猫头鹰。我喜欢猫头鹰凄凉的叫声。咱家的夜晚,特别是猫头鹰笑闹的夜晚,当然是月光下的深夜,我最喜欢。夜空下一片白茫茫,没有一丝风,没有孩子的喊叫,静谧得让人流泪,静谧得让人心头发痒。”苏四妮看着窗外的天空,说:“你看这钩弯月,像渡人灾难的小船,多美呀!人人都喜欢花好月圆,其实圆月并不美,圆则满,满则溢,会走向亏损,只有钩月,才能有奋斗的方向,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不断的朝完善自身上行走。”
“嗯嗯,给人生带来欢乐和希望。”王三拐子被感动了,眼里有了泪水。
“我给你唱支曲儿吧,只是你没把二胡带来。”苏四妮略感遗憾。说。
“唱吧唱吧,别使大声,以免惊动了值班的大夫和护士。”王三拐子嘱咐说。
“想起了王金龙负义儿男,想当初在院中何等卷恋,到如今思爱情又在那边,我这里将状纸暗藏里面,到按院见大人也好伸冤…”苏四妮慢慢清唱,唱声吸引了周围的世界,天空中钩月沉步,积云疏离,医院楼上的何首乌藤,互相导引,互相耳语,楼房根的枯叶屏紧呼吸,侧耳聆听,秋风虽无,却冷意悠悠…
第七节
收款处里,是一位会打电脑的女人,生硬的手指触摸健盘时,就像登山者用手指使劲的去扣石壁。也许是她不经常打字的原因,计算机在她手里,比操作一艘航母去太平洋还要复杂。王三拐子等了好长时间,才等到她把帐算完。
“先生,您交的钱正好,不用找零了,一万五仟整。”收银员说着将一大把单子从窗口里塞了出来,塞到王三拐子的手上。
“哦,谢谢你,谢谢你。”王三拐子嘴里虽然说谢谢,心里还是感觉有一些委屈,一把大红票子变成了一大把纸,好在妻子的病痊愈了,心里十分高兴。
医院对苏四妮的治疗,第二天仍在继续,还和前天一样,先挂了一瓶桃红色药液,晚上朝阴道内推注了一百毫升药水,到了第三天早上,医院里的职工上了班,然后在收款处结了帐,所有的费用是一万伍千整,带来的两万元还剩伍千少一点,因为买了饭吃。
“咱们回家。”苏四妮苦涩的一笑,对王三拐子说。
“回家,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王三拐子心中不安的说,他就怕苏四妮没有痊愈。
“不痛了。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回家休养休养就好了。”苏四妮感觉受到了一种冤屈,心里在想:总共两瓶吊针,两针管水,俱然是一万伍千多元,怎么花这么多钱呀!
“不痛就好,回家休养。”王三拐子心里安定了许多。
楼下的出租车在等,王三拐子两人隔窗听到车鸣笛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敲响死亡的丧钟,敦促患者走向坟墓,其实,这是王小贺在催他们赶紧下楼,以免误了上车钟点。
苏四妮和王三拐子收拾了提包,走出了二号病房。苏四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睡过的那张床,泪水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医院的床真高级呀,老百姓真的睡不起,只要躺一下,就有可能起不来,充斥着痊愈和死亡交错的信息:钱。
“走吧。”王三拐子劝慰道。
苏四妮被王三拐子挽扶着走出楼房,出租车就停在院中,王小贺早已打开车门等候,手里还拿着一束白色鲜花.
阳光下,王小贺一脸的笑嘻,一脸的妩媚,一脸的得意,并送上鲜花:“婶,祝您身体健康出院,咱们快上车吧,慢了就赶不上回家的第一班车了。”
苏四妮并不喜欢这花,一簇簇的堆在一起,就如坟墓荒丘覆盖了一层小雪凸凹不平,映现着死亡的影子,不过,碍于面子还是接了过来。
“噢。”苏四妮答应着,她看了小王一眼,不知怎么的,感觉王小贺不是人,倒像是《西游记》里的白骨精,甚是可怕,以吸食人的血肉骨髓来活着,苏四妮脸上不由得出现了一种艰难的苦笑。
王三拐子面对这个当家子的小王,心存感激,小王真不错,按时来接去车站,还是一家人好呀。他和苏四妮走到车旁,苏四妮却迟疑了,没有着急上车。
苏四妮看了一眼东升的太阳,太阳明亮的光线,像把把利刃刺向她的眼睛,使她感到眩晕,感觉浑身疲乏无力,她目光只好移位,避开这天赐的刺激,又去看楼房那白色瓷瓦贴成的墙壁,墙壁上依然是何首乌藤,干枯,一枝枝,一根根,像人的肋骨组成,那未掉的叶子,像风干了的鲜血,透着秋冷,透着死亡的信息,并向遥远的太阳招手。墙根下的阴影,是晨雾组成的荫,这荫中的潮湿,在高升的太阳下不断缩小,并被赋上时间的移挪。院中荒芜了的花池,一汪清水被枯杂的枝叶蒙盖着,…,苏四妮感觉,在这里住了两天两夜,大自然就没有了秋天明丽的气息,在大脑中的笔记本上,只写着荒凉二字。
“四妮,上车吧,以后咱不会再来这里了。”
王三拐子不再让她在此缱绻,扶她上了车。小王姑娘也上了车。
王三拐子从兜里拿出一百元钱来,递给小王:“姑娘,给你车费,够不够?”
小王姑娘转过脸来,嘻笑着,伸手将钱接了过去:“就这些吧,大叔,车还要烧油呢,如果不烧油就不要您的钱了,拿个油钱呗。”
“是呀,这车要烧油,不是烧空气烧凉水,麻烦你了。”王三拐子由衷的说。
“大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是其他人坐这车,没有二百元车费下不来。”小王姑娘嘴上抹蜜的甜。
“就是,就是,咱是一家人嘛,一笔写不出俩个王字来。”王三拐子说着又要掏钱,苏四妮伸过手来把王三拐子的手按住了,意思是不要再给她钱了。
小王姑娘扭过脸去,把钱扔到工作台上,熟练的启动挂档加油门,这车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像狗离家似的开出大门走了。苏四妮透过车窗贴膜,看了一眼大门上的几个字:医院。从心里吐出恨恨的两字:你呀!
苏四妮感觉,坐这车就像坐云车一样,东拐西绕,就像拐着绕着地狱里的十八弯鬼路,在迷朦的阳光里,在拥挤的车流里,云彩一样的飘到汽车站。
小王从工作台上拿了一张名片递给王三拐子,笑着说:“以后来A城玩或有事,请拨打这上面的电话。”
“真是一家人呀,想得真周到。”王三拐子感动着接过,说。
王三拐子和苏四妮下了车,排队买票,像蚂蚁一样的蠕动着双脚,最后上了车。
在临上车时,王小贺甜甜的笑着说:“婶,叔,祝你们身体健康,百年偕老,万寿无疆。”
“谢了,谢了。”王三拐子搀扶苏四妮上了车,和来时一样,在同一个太阳下返回十里村。
小王姑娘双手合十看着车走了,口中吐出一句:“阿弥陀佛保佑你。”
“贺小丽,你又发大财了,这两天又赚了多少银子?”一个同龄的女车友出现在小王姑娘面前。
“满天云给了提成俩仟,一百元车费,老价钱,我又成了小王姑娘。”贺小丽笑着说。
“哦,你又多了一个当家子,那个老头准姓王。你们这样是不是太黑了。满天云她奶奶的根本就不懂技术,用利多卡因加维生素B12推进人家阴道里,就是一万伍,说什么两天就好。打上两瓶吊针,又能值多少钱,太黑了。”那个女司机气愤的说。
“黑是黑了点,做医托也不容易呀,低三下四的陪笑脸,说好话,还要隐名卖姓。”贺小丽笑着说。
“不,你是好人,出院还要送给上一束鲜花祝贺,做得惟妙惟肖。”那女车友揭露她说。
“嘻嘻,一束鲜好几百呢!”贺小丽皮笑肉不笑的说。
“呸,是路过人民公墓从坟墓上捡来的吧!”女车友鄙夷的说。
“变废为宝呗。”贺小丽莞尔一笑。
“拜拜,再见,我要去拉客了。”女车友一脸的鄙夷走了。
“没本事挣钱别嫉妒。”贺小丽得意的说。
第八节
坐了还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王三拐子和苏四妮便四到了那个候车的站牌旁。
秋天日短,太阳己西斜下来车,便感觉温暖的日光中带着凉意,并将人形拉成一个长长的影子。苏四妮环顾流连,这条路好似转了方向,走时,本来好好的东西路,回来时却成了南北路,那个太阳也似极不对劲的发晕,让苏四妮感觉到家乡的陌生,就连村前的土地都变了色,小麦苗变得弱不禁风,没收拾完的玉米秸和棉花柴,以及高粱杆也变干枯寂寥,在秋风中悲叹哭泣…她不由得将那束白色鲜花扔到路沟里。
“你…”王三拐子不理解苏四妮为什这样做,一束洁白的花呀,有九十九朵呢,唉,扔就扔了吧,白色的,好像也不吉利。
“我掉向了。”苏四妮心中沉闷的对王三拐子说。
“有我呢,掉向很正常的。”王三拐子挽抚着着她。衣服上的红颜色,照耀着王三拐子普通的脸。
苏四妮和王三拐子回到了十里村,回到了家里,家里院中的白杨树好像等待着回乡的游子,亲切呢。乡亲们都赶来问候,苏四妮勉强着笑脸,总是表现出几分高兴。病看好了,休息两天就可以上台演出了,重阳节那天一定在戏台上给大家见面。
王三拐子当然忙得不亦乐乎,说现在社会风气一片大好,刚走到城里便遇到了一家人王小贺,他并拿出王小贺的名名片给大家看,也有炫耀之心态,上边有联系方式,出门遇贵人,如果有什么事,到A城就可以打电话。然后又给大家烧水沏茶,惟独没说那束扔掉的白色鲜花。
大丫娘和二丫娘各挎了一篮子鸡蛋来了,和苏四妮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甚是热情。
“四妮,重阳节要上节目的,还有两天快快养好身子吧。”大丫娘说。
“一定不辜负大家的希望。”苏四妮感动的说。
“九月九,重阳节,你身体好,咱就开开心心的唱出大戏。”二丫娘手舞足蹈,说。
苏四妮说:“会的,会的。我一定要让大家看上戏。”
整整半下午,人来人往到了天傍黑,才再没有人来,王三拐子做了晚饭,二人吃完休息。
苏四妮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钩月,手捂着肚子,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怎么哭了!”王三拐子折身坐起,问。
“那个叫小王的姑娘是个坏女人,她把咱们给害了。”苏四妮折身坐起,有些怨恨的说:“我感觉我的身体还不如没治疗前,现在疼痛加剧,如刀绞一般,快拉开灯,我下体出血了。”
王三拐子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拉开电灯,掀开被子,见妻子伸开的大腿间,有一滩血漫漫扩散,染红了床垫上的白色毛毯,一股腥臭和血性味朝王三拐子脸上扑来,王三拐子一下子懵了。
苏四妮咬着牙,脸上汗流如水,她看着王三拐子,终于忍不住剧痛,大叫一声:“三拐,哎哟,疼死我了。”
叫喊声凄凉而刺心,她脸色苍白,痛苦变形。
王三拐子一下子惊醒过来,心里马上想到打县里的进行抢救,他用桌上的电话,颤抖着手,拨打了县里的车:“喂喂喂,我是汶县十里村,我老婆子宫大出血,”那边急救中心,详细询问了一下王三拐子所在地理位置,然后让耐心等待。二十分钟后,车将苏四妮和王三拐子拉走了。
王三拐子的家里空无一人,只有白杨树,只有猫头鹰从很远的地方飞来,寒号着凄凉的夜晚,寒号着天上沉沉的钩月。
医院抢救了一夜,出血暂时得到了控制。
有一位戴眼镜的主治大夫把王三拐子请到了医生办公室。王三拐子没看透他有多大岁数,但面孔挺和蔼的。
“大夫,交多少钱?”王三拐子也和主治大夫们一样,一夜没合眼,眼角膜红得像樱桃色,眼睑成了黑眼圈。来时带来四仟块钱全部交了押金,他以为大夫喊他又要交钱,心中一阵紧张。
“不是钱的问题,你是患者苏四妮什么人?”戴眼镜的主治大夫问。他拿起桌上的片子,不错眼珠的盯着王三拐子问。
“我是她男人。”王三拐子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我告诉你,你对象这种病挺严重,建议回家休养。”主治大夫说。
“什么病?不就是个妇内科病,有点出血。”王三拐子知道这病不轻,不想出院。
“别激动同志,苏四妮这个病,是宫颈癌,菜花状瘤体,还可能会再次大出血,整个阴道全部长满,堵得实实的,她已经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机会,建议您出院,目前,全国还没有治愈这种病的能力,为了照顾您这种情况,可以开些针让当地乡医注射。”主治大夫说话没有缓和的余地。
“大夫,我不怕花钱,我去借,我贷款也要给她治病,她万一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王三拐子流下痛苦的泪水,他剜心割肉的痛,想一头撞死在办公室的墙壁上。
“除了检查之外,院里是百分之八十给您农合报销的。不是钱的问题,你应该给她处理后世了。”主治大夫毫不留情的说。
王三拐子喃喃的央求:“让她在院里住着还不行吗?”
“同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这是不治之症,明天你们就出院,今天给您下病危通知书。”主治大夫虽然态度好,但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三拐子明白,妻子的病已入膏肓,医院不给治。
“你这同志,不是我批评你,你们早干嘛去了,国家投入大量资金免费给三十五岁以上的妇女普查,你们却掉以轻心,平时但凡检查一下,病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程度。”主治大夫极为愤怒,对王三拐子两人的无知而愤怒。
王三拐子一下子蹲在地上,呜咽啼哭:“四妮呀,我带你回家。”
第九节
医院里仁慈的给开了一个疗程的化疗针,嘱咐回家后让本村的乡医注射,并且给了处理单。
王三拐子带着悲怆的心情,和妻子一块回了家。各项检查和药费农合报销完才花了两仟多块,王三拐子和苏四妮对于这个数字尚感欣慰,心理上感谢农合,医院,感谢新时代新政策。
十里村的乡医小苏,医院的处理单,给苏四妮挂上吊瓶,并调了滴速,准备离开,起针时让王三拐子拔掉就可以了。
“丫头,让你叔送你回家,天太晚了。”苏四妮在床上睁开浮肿的眼睑,勉强笑了笑说。
“苏姨,不用,您好好养病,康复上总需要一个过程。”叫小苏的乡医面带微笑,那笑很纯朴,很自然,没有一点邪气。
苏四妮知道这是一种善意的欺骗,一丝苦笑爬上面孔,她不明白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欺骗,包括A城的王小贺,但与小苏姑娘对比,二者是有差别的,苏四妮还是不喜欢这样,于是,她说:“死马当活马医吧。”
“苏姨,要有信心哟。”小苏美丽的面孔暗淡下来,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患了绝症的病人。
“遗憾呀,乡亲们都盼望着我把戏演完,把美好的爱情故事《苏三起解》唱下来,可是,我让乡亲们失望了。”苏四妮眼睛里有一汪泪水,泪水里飘荡着小船一样大的遗憾。
坐在一边的王三拐子低头不语,他默默的修理着那把断弦的二胡。这把二胡,那天晚上断弦后,由于扶着苏四妮回家,竟把它忘在了戏台上,还是同行帮他拣了起来,今天下午,又抽空给他送了过来。
“谢谢你呀老郑,谢谢你把二胡给我送了过来。”王三拐子对年过半百的郑大笛说。
“谢啥,都是老伙计,你换根弦就行啦。”郑大笛苦笑着连弯腰加点头,对王三拐子的情况表示同情,他叹息着走了。现在,他换了一根弦,二胡又完好如初,可苏四妮的身体不能完好如初了。
“叔,总共三瓶,这样排着输就行了。输慢一点,这种药输快不舒服。”小苏将药瓶在桌子上排好,转了刚才的话题说。
“好吧,我送你回去。”王三拐子对小苏说。
“不用送,我走夜路走惯了。”她拾掇好出诊箱,转身间又看到苏四妮那双绝望而无奈的笑眼。小苏一瞬间鼻子像被墙撞了一样酸楚,眼中蓄满泪水。她哽咽着朝苏四妮一点头,泪水流了出来,她急忙走了,她拒绝了王三拐子送她。
输液管滴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的朝下落着,宛如一颗接一颗流亡的慧星,在滴壶的宇宙里消失。苏四妮紧闭着眼睛,瞥着眉似睡非睡。
王三拐子将二胡换好弦,然后调试了一下,抽了两抽子,二胡便发出哀婉的声音。
苏四妮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亮亮的,像闪闪的星星。那星星虽然无语,却能洞穿宇宙和大地。
“三拐,我这辈子上不戏台了,不能为群众演出了,无法发挥我的余热了。”苏四妮心里酸楚着说。
“你要有信心,会好的。”王三拐子关心的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下体又流血了…钱花光了,病也没治好,你以后拿什么来养老呐。”苏四妮痛苦的说:“拉一段《苏三起解》吧。”
“国家照顾低保户,钱算个啥东西,生不带来,死也带不去…要不要喊小苏回来?”王三拐子担心起来,他收了二胡,两步跨到床前。
“…不用,不用,从回来一直就这样。唉,拉一段《苏三起解》吧,我喜欢听,也能缓解疼痛。”苏四妮努力的笑笑。
“行,我拉,只要二胡能治疗疼痛。”王三拐子忙说。他赶紧打开二胡,轻轻一撩弓子,二胡便哀婉的响起《苏三起解》来。
苏四妮浮肿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第十节
王三拐子拉完一段便停住了,他看了看苏四妮脸上的反应,看到了苏四妮那复杂的笑容。
苏四妮羞涩的说:“三拐,我有句话想和你讲,也是我的心里话。”
“说吧!”王三拐子认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老夫老妻的。
“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苏四妮虚浮的脸上泛起了短暂时间的红光。
“你说呀,咱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王三拐子表明自己的心迹。
“咱俩没有孩子,我一直很对不起你。”苏四妮愁肠百转,遗憾满面。
“还提这事干啥,你有我还不行吗?”王三拐子诚心诚意的说。
“…,我想称呼你一声孩子他爹…。”苏四妮凝视着王三拐子。
王三拐子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苏四妮的意思,忙回答说:“行,四妮。”
“…,他爹,我爱你…”苏四妮那只未输液的手捂住了眼睛。
“他…,他娘,我也爱你,其实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王三拐子放下二胡,罗圈着腿走到床前,拿开苏四妮的手低头下去,轻轻的亲了她一口。
苏四妮脸上有着十分的不好意思,洋溢着当年新婚似的幸福,她又一次闭上眼睛,呢喃着呼喊:“孩子他爹…。”
“别害羞,别害怕,等你好了,咱俩重登戏台,为群众演唱《苏三起解》”王三拐子立起身子,孩子般手舞足蹈起来。
苏四妮睁开眼睛笑了,笑得很甜,笑得很吃力,笑的很无奈,笑得眼睛里出了泪花。
“咕咕喵,咕咕咕咕喵”,猫头鹰的叫声,通过门窗传进来,王三拐子停止了手舞足蹈,尽管他习惯了猫头鹰的叫声,但今天感觉不吉利,好像它带来了痛苦,带来了分别,带来了悲伤,带来了恐怖,带来了死亡的信息…。
“我把它赶走。”王三拐子气愤的说。他转身就朝外走。
“别,别赶它!”苏四妮急忙制止,声音很大,身体里不知从那里来的一种力量。
王三拐子止住脚步,不解的看着苏四妮:“你…!”
“你坐下听我说上。”苏四妮放缓了口气,说:“它就像失去父母的孩子,没有家,到处游荡,找不到自己的亲人,有话无法对亲人讲,孤独,寂寞,无助,无奈,承受着一年四季的温差变化,常与风雨,还有可怕的雷电,可怕的寒霜,可怕的大雪为伴,它苦呀!”
王三拐子回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说:“也是,我听你的,你体会事物就像体会戏和剧本一样深刻。”
苏四妮流着泪说:“假如它老了,也没儿没女,谁来照顾它的晚年,谁来给它养老送终,它站在夜空里的树杈上,喘到最后一口气,一头栽到地上,或生了蛆虫,或被狗咬虫吃,连个归宿都没有,别说火化后入土为安了。”
听苏四妮说到这里,王三拐子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后悔,手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唉,我真笨,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呐。”
苏四妮继续悲怆的说:“女娲创造人类的时候,同样也创造了它呀,它们现在还不如咱呐,咱到六十岁国家养着,种地有补贴,看病有报销。它呐,它有病谁管它的事,只能自生自灭。今天晚上,它有可能是来看我的,知道我病重加身,没有多少时间听它倾诉自然的痛苦,咱干吗要赶走它呢,让它就当作是咱俩的孩子吧!”
“听你的,让它当作咱俩的孩子。”王三拐子心中释然,十分理解妻子的心情,顿生恻隐之心。
“哎哟。”苏四妮话未说完,腹痛袭来,她感觉下体热流如水泄一般,不能自控。她脸色苍白,满脸是汗,如初生孩子难产那般大呼一声,然后,一挺身便昏了过去。
王三拐子忙走到床前,掀开下边被子,苏四妮屁股下所垫的卫生纸和小被子全部被黑污染红,那血带着腥臭,还在私处慢慢渗出。王三拐子不知所措,忙将被子盖上,对着苏四妮大喊:“孩子他娘,你醒醒,你别吓唬我。”
“咕咕咕喵,咕咕咕喵”,杨树上的猫头鹰好像知道苏四妮昏死过去,便扯着嗓子对夜空大喊,对着沉星钩月大喊,对着凉凉的夜风大喊,诉说着好人不长寿的原理。
苏四妮睁开了眼睛,凄然一笑,声若游丝的说:“孩子他爹,你听,孩子在叫了,多好听呀,今天是重阳吧,孩子在喊我去村里戏台上唱戏呢,那里有好多人在等咱们,…你拉二胡吧。”
“嗯嗯。“王三拐子答应着哭了,他坐在凳子上,提起二胡,朝腿上一放,执弦在手,然后拉起《苏三起解》来。
苏四妮断断续续的唱道:“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我开言…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那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偏奴行来…行来不是春…
院内的杨树上,猫头鹰哭笑着飞去。
月夜昏蒙,霜凉有泪,王三拐子的二胡在哭泣,苏四妮的唱声在呻吟,十里村的上空,树梢望着树梢,房子看着房子,就连洼坡地里的玉米秸、棉花柴、小麦芽,悲哀得不曾摇动,那个未拉下帷幕的戏台上,空寂,孤独,寒凉。
二0一八年夏稿
闫柯君
yankejun
作者简介:闫柯君,生于年,笔名闫晨平,年开始文学创作,《起点》签约作者,著有长篇网络小说《青山佛风医泪香》、《巡天梦》(上卷),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山东诗人》、《长河》等全国各级报刊杂志,长篇小说《乡医之歌》荣获第二届长河文学奖,《远山乡医》获济宁市精品工程奖,出版长篇小说2部,长篇小说《山韵》正在筹备出版,现从事于电视剧创作,长期从事乡村医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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